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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份的蝉鸣如万箭齐发, 声势浩大无孔不入。许乘月早早地离开了刑侦队, 看样子他家的门是修好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但站在门口却觉得特别冷清。袁满可能有个亲生父亲这种猜测, 他忽然不知道该跟谁诉说。

    顾云风转了个弯停在了二楼赵局办公室的门口。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轻轻敲了门。

    赵川正处理着邮件,见来的人的顾云风头也没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案子破了吗?”

    “还没……”

    “多久了?”他放下鼠标横眉怒目:“一个星期了?有进展吗?是不是等着再死个人给你提供线索啊?”

    “我会尽快调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曹燕被害的第一案发现场,许教授给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在哪里?”

    听他说了个地名后,赵川脸上的怒气才消退了一些,他在地图上搜索了老半天,才指着一个小区问:“这地方, 不是和你家挺近?”

    “嗯, 是我家, 只是我现在不住那边, 我爸在那。”

    “你爸啊……他最近怎么样啊?”赵川欲言又止, 扬手指着一旁的沙发让他坐下。

    “还那样,不省心。”他如实回答着:“去年才办了内退,退休后没什么事做,平常就买菜做饭遛弯喝酒。”

    “他现在戒烟了吗。”

    “戒了, 改酗酒了。”

    “……”赵川不语,他知道顾云风过去遇到过些事情, 但具体什么事情没细究,只听说他有个不省心的爹,把母亲气到一病不起。

    “没再拿着菜刀剁自己手吧。”

    “他不敢了。”顾云风冷笑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眼睑温柔起来。他的掌心有一条极深的疤痕,十年前他抱着好玩的心态去找过一次算命先生,那大叔握着他这刚好折断掌纹的手掌大惊失色,说他的事业线生命线感情线通通会在三十岁之前遇到一个巨大转折,而这转折是好是坏天注定,要么靠他自己在未来把握,要么给大师点钱财帮他提前劫难。

    他嘛,当然是选择转身就走未来再把握呗。

    “那明天你去现场走访下,叫上许乘月,看能查到什么。”赵川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这些天来他其实无数次地设想过这种可能,会不会在姐姐忌日的那天,发现曹燕减刑出狱重获自由,顾涛一时冲动精密布局送她下了地狱?

    可如果父亲有问题,自己一定会知道的。从他掌心生出这道刀痕开始,从往事随风一切和解开始,他和父亲就成了无坚不摧的家人。记忆中那些血肉模糊钻心剜骨的瞬间,是一根永远跳动的针,刺痛他们看向明天。

    他已经把这件事藏进心底藏进身体里,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盯着那道第一眼看去会触目惊心的掌心疤,这是在他那段家庭破碎生离死别中,痛苦少年唯一的生活见证。

    顾椿秋生前是一个温暖明媚的女孩,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清楚的记得姐姐出事那天高考成绩刚出来,后来她去世了,母亲帮她填写了高考志愿,几个月后还收到了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那封通知书一直放在家里柜子的抽屉中,直到前几天,他们做了那一连串的梦,才把通知书拿到墓碑前,一把火烧给了顾椿秋。

    在最开始的五年里,所有大人仿佛都在相互折磨,母亲怨恨父亲,这种怨恨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烈,直到后来他们办了离婚手续。他清楚的记得办完手续那天,母亲抱着他哭的很伤心,而父亲就远远地站着,然后牵过他的手,低头走远。

    他转过头远远地看着母亲,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医院以外的地方见到她了。此后就是医院里不见天日的化疗与手术,他和父亲继续去医院照顾她,直到她和姐姐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顾涛从椿秋出事的时候就开始戒烟了。他的戒烟行动持续了五年,断断续续一直没真正成功。直到前妻因病去世,在替她守灵的那天晚上,顾涛忍不住又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小小的一间屋子渐渐被烟雾充满,他突然发疯似的把刚抽完一半的烟头扔到地上,拼命地踩灭。

    然后毫不顾忌地当着顾云风的面从抽屉里翻出一把刀,狠狠地朝自己手腕砍去。

    那整个夜晚都是顾涛无声的哽咽,他看着十三岁的儿子冲上去,一只手紧紧捏住他拿刀的手腕,另一只手迎着刀刃而上,伤口撕裂鲜血涌出。

    只是个少年的他咬紧牙关,眉眼淡漠地问他:“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呢?”

    十几年后的现在,顾云风推开刑侦队的门,他知道对顾涛而言,再也不会有比那更艰难的时刻了,如今看到重获自由的曹燕,他也不过是一句‘变成骨头都认得出。’

    百花街,南岛嘉园。

    许乘月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小时,链接到他家的楼道电子门禁终于响起音乐。一个身穿运动t恤脚踩人字拖的小伙子探头探脑地往他家里张望。他手里拎了一个无比笨重的箱子,气喘吁吁地放在门口,大剌剌地站在门框上喊他。

    “许师兄?”

    “谢屿安?”听到声音后他从客厅走过来,点亮玄关处的吊灯。

    谢屿安笑得一脸阳光,拖着人字拖踩上他家扫地机刚吸完灰的地毯上。吓得扫地机器人围着他不停转来转去。

    “这个家伙好像不太欢迎我呢。”他蹲下身,换好拖鞋,把扫地机关上,拎着它放到墙角里面。谢屿安是低他三届的同门师弟,个子不高,刚过一米七,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就像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两人在陆永的介绍下,去同一家公司实习过,不同的是谢屿安实习结束就留在了那家公司,硕士毕业后就没继续读博。

    “陆老师说你家的门锁坏了,让我来修一修。”他坐在客厅里灌下满满一缸水:“外面真是太热了,电梯又在十楼坏掉了,我拎着那箱子走了九层啊。”

    电梯坏了?这还是今年头一次电梯出故障。小区物业越来越敷衍了,交的物业费到底养了些什么人。他摇了摇头,顺手报了个电梯故障。

    “师兄,我看了下你家的门,何止是门锁坏了,整个门都快报废了。”谢屿安大惊失色地问:“怎么搞的?进强盗了?”

    “是啊,还是合法强盗。”他笑了下,打开电脑联网登入家庭住宅的生物验证系统重新开通权限,输入自己的右手食指指纹和左眼虹膜。

    “昨天我突然在家晕倒了,报警之后警察为了救我,就把门拆了。”

    “啧啧,我说谁能有这么大能耐。”谢屿安撇了下嘴,打开手里的箱子,把一整套安装器材拿出来。

    “你怎么突然晕倒了呢?有去医院看看吗?”

    “还没,最近有点忙。等过段时间,我再去应医生那检查下吧。”

    “应医生?是说应西子吗?”谢屿安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眼里突然闪出星光。

    “不,是她爸。”看着师弟听到这话后黯淡的眼神,他走到次卧把放在里面刚送来的新门拖出来:“以前的门用不了了,我买了扇新的,和之前智能锁的型号是匹配的。”

    在他意外坠楼事件发生后的当月,谢屿安在一次探视他时恰好碰见了在场的应西子,四目相望顾盼生姿。用谢屿安的话来说这就是一见钟情啊,聊了几句发现两人也算是校友,他就兴高采烈地加了微信想象出一段浪漫的因缘际会,没想到女方至今也没通过他的好友验证。

    “你要是喜欢她,就多来我们学校走动,她在校医院工作,你还能常看看陆老师。”他看着谢屿安弯下腰,找了把高度刚好的凳子坐下,对着门锁一阵叮叮咣当。

    “我们现在很忙啊,晚上十点叫正常下班,超过十二点才算加班。今天我还是打着给公司客户提供服务的招牌才提前外出。”

    “压榨员工。”

    “师兄你不是也在智因科技实习过吗。”谢屿安神情轻松地拿出电钻:“现在比你那时候还过分,特别是去年,智因开始大力发展生物医学部门,说要做和人类无限接近的ai机器人。”

    “欸师兄,你说我们搞搜索引擎起家的互联网公司,发展这种行业不沾边的业务是想干什么。”他转身望着许乘月,小声嘀咕着:“今年还拆分出来想上市,我们公司也不需要圈钱啊。”

    “这得问你们老板,我怎么知道。”他站在一旁看着智能识别锁芯严丝合缝地嵌入坚实的门里,连上埋好的线路。

    “师兄你出去试试看,不行的话我再调整下。”说完许乘月被关在了门外,他站在黑暗的过道里,伸出右手食指,登入内网权限通过,然后虹膜验证,自动解锁。

    门开了。

    谢屿安站在屋里,开心地跳起来转了个圈。他这位师弟是个精力旺盛阳光活泼的人,一件成功的小事都能让他高兴很久。

    “师兄,我发现那件坠楼事故以后,你变了挺多。”明亮的灯光下谢屿安收拾着自己带来的箱子,先前沉重的器械不复存在,整个箱子看起来无比轻便。

    “这叫前额皮质损伤,有变化很正常。”这是许乘月性情变化后应医生给出的医学解释。他当时做的可是风险极高的开颅手术,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十分幸运了。

    “那你现在怎么跟陆永关系这么和谐?”

    “???”许乘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们有段时间不少关系很紧张嘛。”谢屿安漫不经心地说着:“你这是选择性损伤啊,不好的都选择性遗忘,精准定位,忘掉陆永坑你的那些事。”

    ————————

    早上七点。刑侦队在推测出来的第一案发现场,浦淀河上南小区河段的两侧拉了警戒线。

    清晨的雾还未消散,太阳也没出来,天色阴沉。河段两侧是高约三十公分的低矮灌木,杂草丛生无人问津。

    前天下了一场暴雨,把可能存在的痕迹冲刷的一干二净。河岸都是淤泥,上面偶尔印着几串脚印,但一看就是小孩子的脚,估计是贪玩跑到了这里。

    现场的人员分了三组,一组在案发区域内继续寻找可能留下的痕迹,一组走访小区常驻人口调查是否存在目击证人,还有一部分人去调取方圆两公里的监控。

    他留在现场和技侦人员一同搜寻物证和痕迹,许乘月说自己还有十分钟才能到,抱怨早高峰的公路堵得令人绝望,而更恐怖的是,过于遵守交通规则的自动驾驶程序居然连续三次在绿灯还有三秒结束的时候果断选择停下等待红灯。

    ——它就不尝试着冲一下吗?三秒钟足够通过这几个红绿灯了。

    ——这不是为了您的安全吗。

    他调侃着回复许教授,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谁???”猛地转身,却看见顾涛挎着个菜篮子站在面前,还眯着眼睛去瞅他手机里的对话,假笑着问到:“哟,跟姑娘聊天么?笑得这么开心。”

    “……”他关了屏幕,把顾涛拉到警戒线外面。

    “你跑这干嘛?”他指着黄黑色的条纹线说:“你不能进去。”

    “我住这跑过来不是很正常么。”顾涛不以为意地找了个小板凳坐着:“我刚刚在那边买菜,有个老头说这边死人了,杀人案,四肢丢得到处都是,就跑过来看看。”

    “……都传的些什么鬼?”无奈地瞪了他爹一眼:“没事少打听。”

    顾涛恍然大悟:“所以真的是死人了,不然你怎么跑来了。”

    十分钟后,许乘月一路跑着赶过来,站在百米之外时他就看到看顾云风,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弯腰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看到顾涛这个干瘦又精气十足的小老头他先是觉得有点眼熟,对比了下二人的相貌,估计这就是父子俩了。

    “顾叔早。”他礼貌性地问候一声,转过头就问:“你爸怎么会在这?”

    “这说来就很巧了……”顾云风一脸尴尬地解释着:“他就住在这个小区,刚好是第一现场,巧吧。”

    许乘月:“……”

    “我已经让舒潘去调监控了。”他咔咔拍了几张现场照片,紧接着就收到短消息,文昕让他迅速去看一眼监控。

    于是眼眸一转对许乘月说:“要不,你也去走访下群众?”

    “走访群众?”

    “就是走访我爸,刚好他在这。”顾涛作为七拐八弯的案件相关人员之一,遇到这种巧合也确实该配合调查。说着他冲顾涛勾了勾手指,他爹就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我这会儿去看下监控,许教授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爹,顾涛,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他不配合调查你就叫我,我来使用点手段。”

    “问?问什么?”顾涛手里还提着一篮子菜,满脸莫名其妙:“我还要回去做饭。”

    “六月二十四日凌晨有人在这里遇害,欸老爸你配合一下许警官啊,问什么都据实回答。”

    “我买的这菜……”

    “现在还早,耽误不了你做饭。”随后他塞给许乘月笔记本和圆珠笔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毫不熟悉的二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顾云风想让我问什么?他机械地打开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页,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应该问他有没有目击到什么?还是问他是否在案发时间有不在场证明?

    早晨阴霾的天空终于被阳光穿透,灰色的薄雾渐渐散去,万里无云,晴日当空。顾涛见状把手里的拎菜的篮子找了个地方放着,未等许乘月开口就问了起来。

    “小伙子,你是顾云风的新同事?”

    “是。”

    “哎哟,你怎么就想不开跑去刑侦队啊。”他痛心疾首地摇头,“你多大了?哪年的?哪里人?家住哪?刚毕业吗?有女朋友吗?”

    许乘月:“……”

    “去刑侦队多久了?”

    “一个多星期……”

    “那还好,这个工作危险,又辛苦,你看顾云风,未老先衰,还没谈个女朋友。小伙子好好想想,你看你长这么帅,文质彬彬温文儒雅,做什么不好啊。”

    未老先衰?平心而论顾云风虽然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纪成熟稳重但绝对不是未老先衰啊。

    “谈朋友了吗?”

    “没,没有。”他战战兢兢地回答着。

    “要抓紧时间啊,别等到年龄大了,发现周围只剩下男人了。”

    许乘月:“???”

    顾涛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绕了半天终于回到正题上,他一度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走访的群众,年龄家庭婚否兴趣爱好都要被问得清清楚楚。

    “六月二十三日晚上八点到次日早上六点,您在哪里,做什么?”

    “我那天喝多了,很早就睡了。”

    “有谁可以为您作证吗?”

    “顾云风啊。”他脱口而出,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他可能也喝多了,说的话不算数。”

    “……”

    ——————————

    浦淀河以东的方向种了一排柳树,树枝上挂了一串串叶子,跟帘子似的遮挡了不少视线。根据南浦市几个主要码头的反馈,当天凌晨时段并没有船只经过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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